長堤的黃昏
那串日子
那是一些以歡笑、喜悅、眼淚、痛苦………..串成的日子,就在那串日子裹,成長的幼苗漸漸長大,每一粒汗珠,每一份勞力都是珍貴的;那些晶瑩剔透的果實,就把一千四百多個日子得好美,好滿。
每個人所擁有的那串日子都是值得回味,值得驕傲的,如果你願意,這個專題──那串日子,就是特別為你預備的。於是,好多好多的日子就在這裡被串成了那串日子。
長堤的黃昏 陳盛煊
拾階而上,我到達了往日散步的長堤。此時,仍披滿冬季涼意的輕風迎面而來,落日的餘暉射在眼前一大片剛收割過的水田上,橘黃的光帶揮舞著,似乎急忙的要抓住拇指山黑色的臉龐。不知從那兒流浪來的漂鳥,正守候晚風的哀禱:「呀!呀!」之聲如送別西下的夕陽。
今天,心情填塞著從未有過的嚴肅,對著欣欣向榮底生命底尊敬與愛惜。而什麼是繫住這種心情的地方呢?喔!是山,是風,是這一片橘黃的光彩,是神所賜的恩典?
今早,隨著一大羣同學走入了解剖教室,衝鼻而來的是那種還不太習慣淡淡的福馬林味。也看到了在光潔的解剖檯上,一具具用白布包好的屍體。剛剛在教室裡為著解剖男屍或女屍的喧嘩,此時已暫時歸於沉寂。
剛上大學,就知道自己也有一天要面對著一具屍體,面對著一個也曾活過的人,舉起白愰愰的解剖刀,作宰割的工作。常常隨著同學們閒聊的時候,便會偶而提到這樣的事情,此時,似乎在每個人的眼中,都可讀出勇氣的自語,充滿著盼望,得意或有一點點自滿的神采。
而這一天終於來了。這不知道該做什麼心理準備,却也隨著人羣穿上了潔白的實驗衣,戴上了橡皮手套,握緊手中解剖刀和鑷子。
終於,白布被掀起來,解剖室內突然變得異常的安靜,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解剖臺上面,似乎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那是具深褐色的軀體,差不多是四十歲左右的男屍,腳邊的牌子上寫著一九六七年三月十七日。「不知道是怎麼死的?」站在我旁邊的林呢喃著。而其他的人也在一陣子的沉靜後,細聲的交談起來,尤其是女孩子們,站得遠遠地,臉拉得好長好長。甚至有的人臉向著窗外瞧,真不知道他們此刻心中想著什麼?
解剖室內走動的人慢慢多了起來,解剖儀器「卡卡」的相碰聲開始在每個角落裡響了起來,解剖的工作是必須開始了。
此刻,腦海中為什麼變得如此空白,如此空泛。也許因為我正面對著一個人的全部,除了那個可貴的靈魂。你能說,他不是一個人嗎?赤裸裸地,展示給你每一個也曾活耀過的細胞。
他的兩眼緊緊地閉著,眉頭也鎖得好緊,深褐色的面龐更加深了那鎖住的陰霾。不知道在他去世的一剎那之間是怎麼思考的。有人說:人之將死,生前的一切都會如電影般很快的在腦海中閃過,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這個深鎖的眉頭是為了什麼?對這個世界已失望不願睜著看最後一眼嗎?抑或是對自己擺在面前的路感到恐懼呢?
他的嘴是微張著的,不知道在他仍能談吐自如的時候是怎麼樣的情景,是一張銳利的嘴巴,抑或是一個遲鈍的舌頭?當時,在面臨著另一個世界的陰冷,是不願意的呻吟呢?抑或是為了說出最後一句動人的話語,而微張著口。而此刻不再有驚人的言語了,默默地,面對這羣仍然沉醉的年輕人,微張著口,在他們的腦海裡述說他的一生。
也許,他是誕生在中國大陸豐腴的沃土上,家裡是富有的地主,童年的歲月裡,享盡父母的寵愛、人間的豪華。活耀的生命力,使他繼續成長,從少年而青年,由中學而大學,也許他在大學裡也曾經愛上過一個女孩子,也曾經和他最親密的朋友,在有柳樹、有桃花的河邊,共渡閃耀的黃昏。或許也曾為著一件小事和同伴爭得面紅耳赤,大打出手。為了幾許分數而處心積慮。
然而現在,解剖臺上僵硬的軀體,微仰的脖子,微張著的嘴,都在深鎖的眉字間告白了。那些甜蜜的夢,燦爛的年華,那些用生命堆砌的經歷和驕傲呢?那些富有色彩的的愛情呢?正如他雙手緊緊握住的一樣,只是一些飛揚的沙塵和福馬林味。
解剖刀揮動的時刻,我們要為他去追尋歲月的痕跡,去剖析生命掌握的價值。也許那是注定要失望的,好幾代的經驗這麼告訴我們。靈氣,那種使生命活耀的靈氣在那裡?他不是也和我們有一樣的化學構造嗎?為什麼他躺在冰冷的石版上,而我們却站著、說著。為什麼它成了冰冷的軀體,而我們仍然溫暖。
「人死了以後,若像這個人一樣,那真沒有價值。」耳邊似乎有一個女孩子的低語。
人的價值在那裡?千百個時代,好多好多人都思想這個問題。有的人找到了答案,有的人沒有,有的人能夠很坦然的面對另一個世界的呼召,有的人却睜著兩顆大眼球,抓著床沿大叫:「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有一天,我們都要面對死亡,都要成為無氣息的僵屍。而今,我們對未來的這一刻有多少把握呢?誰思考過?誰確定過?這一代的年輕人,似乎都在各種不著邊際的高調裡自鳴得意。很難找到能對自己的存在給予有價值的方向的。等到有一天,所有的倚勢?都成了怨恨的咀呪時…….喔!那情景是多麼可怕啊!
下課後走出了解剖室,手中的包包似乎變得愈來愈沉重。迎面而來的好多人,我已不再去注意他們的美醜,只為他們欣喜,為那仍揮動的手足,仍轉動的眼珠與表情。有一天,他們都要過去,而此刻只為他們的存在欣喜。生命的存在,在此刻竟是那般的令人感動。
太陽西下,遠處的燈光一盞接著一盞的亮了起來,天邊也開始有早現的星星閃爍著。從沒有像現在這般地珍惜起自己的生命,關心別人的生命了。天地的運轉是那般的有能力,而我們能給我們有限的生命以怎樣的意義?我已能夠體會出,杜里醫生為什麼要在得了癌症之後,仍把最後的氣息獻給寮國山區的居民,戴德生為什麼要把生命獻給中國億萬的人民,又宋尚節要把博士文憑投入大海的原因了。仍有生命,那是恩典,而我們豈不該把神給我們的恩典,去照亮別人的靈魂,
去關心別人的生命嗎?
這是轉變的日子,是生命奉獻的起點。
(1970/04
校園雜誌第12卷第2期)
詩 90:12 | 求你指教我們怎樣數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們得著智慧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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