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禱

                                                    (陳盛煊鉛筆畫作)

「讓我不要祈禱著從險惡中得到庇護,但祈禱能無畏的面對祂們,讓我不祈求我的痛苦會靜止,但求我的心能征服它。」--泰戈爾

若果沒有一段很遙遠的旅程,若果沒有一段生命的掙扎,我就不會在如是靜的夜裡,在有月光和星星的靜默底長跪,讓心靈在沉默中融化於痛苦和快樂的迴旋。一次祈禱一個思惟,一個思惟一次感謝。

我不懂得「祈求」,更不懂得「交託」;直到今天,當生命輕嘗苦汁,一種使我變得更成熟的經歷,為我寫下滿日記的迷惘和呢喃。我這才怔住於自己深藏的愚昧,就像是早落的番石榴一般的生澀,才體會出,於掙扎泥沼中尋求出一條得救之路的滿足。

拇指山下的夜很靜、很古典,昏黃的街燈蕩滿希臘,然而那個屹立的象徵卻隱藏在複誦的漆黑裡;沒有了翠綠和山嵐,也沒有了浮雲和拇指。只有一個心情和週遭的世界一起去體會、去領悟「別離曲」中蕭邦的憧憬和悲戚。

曾經,我扮演過探春的角色,以一種未嚐苦酒的心情去愛,去愛每一朵杜鵑,每一片楓葉,去享受每一個清晨和午夜,去呼吸每一口使我興奮的談笑。那是一首很柔很美的長詩;有韻律有象徵,有音樂的跳躍和節奏,也有濃馥的意境和情緻。

當春天離去,杜鵑的圓舞曲奏罷,而幕落,我竟不能為它拍手為它喝采,只悲傷俯拾的杜鵑拼不出一季的快樂。黯然,為一種美的短暫舉哀。

總憶不起這樣的心情是在那個季節裡成長,總憶不起誰把這般的情懷鑲在我的心上。然而,心很沉重,手也沉重;當我發覺我再也無法去守住這季春天的杜鵑,去握住自己的時候,「命運」的第一樂章就這樣的被敲響了,心弦隨著琴鍵顫動,感情的音符在得失的網裡掙扎。每夜,總克不住如是的掙扎,如是的恐懼。

記得在那樣的一次黃昏,不再有去諂媚萬物的心境,我獨自披掛一身橘黃的悲曲,從長堤的一端走向長堤的另一端;細細地我深思,默默地我體會,我似乎能夠去了解一次又一次生命的複誦,去傾聽生命的變奏。就這樣,一股了解自己生命奮鬪價值的喜悅油然而生。

我沒有方法去永遠得到我所喜愛的,我也無法去阻止一切不願得到之物的親近。本來,屬於世界的東西那一樣是永恆?只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夜陪伴一次又一次的霓虹,然後是一段自晝,有刺眼的陽光。

漸漸地我發覺,那些動人的的美麗的喜愛和感嘆竟是那般的幼稚和膚淺。這才發覺仍未親嚐征服痛苦滋味的人是多麼的可悲。雖然,那些荷花,那些紅蓮,雨前的和雨後的植物園的黃昏,麗的色彩已在這次的自我認識裡斑剝。然而在長長的禱告裡該是感謝,在長長的禱告後該是喜悅。

我感謝那些在我最失望時給我一句安慰和鼓勵的人。
我感謝那些在我最快樂時給我一次打擊的靈魂。

他們使我像一隻受風雨吹打的的蜘蛛,變得更堅強更豪放,把希望永遠結在網上,讓風和雨因未能達到他們的目的而狂號、而哭泣。

假使,我仍未去了解許多的痛苦是快樂必然的顯影劑。假使我不能把快樂和一切的失落都溶在我底生命裡,成為我生命中可貴的一次或許多次的經歷。我就不會如此的跪下,如此的真誠如此的懇切,把二十個夏天留下底黃金的秋色完全奉上,讓生命的主宰接納。因為我確信一種超然的力量正幫助我,我已學會將我不願意的事加在自己的身上,去尋求一種比平淡的快樂更令人興奮的喜悅。

啊!神,祢知。

我已懂得去愛,愛一朵盛開的杜鵑或者是一朵凋落的杜鵑。我不再為得到什麼而興奮而喝醉,也不再為失落什麼而悲傷而迷失。就那麼自然地去享受生命中每一個使人愉快和痛苦的細節。

我已懂得面對一切,而我仍要祈求。
我已懂得去征服痛苦,而我仍要交託。

就如泰戈爾在他的漂鳥集中所說:
「生當如朝日般燦爛,死當如晚霞般絢麗。」
夜已深沉,我的晚禱是該結束了,願神給我安寧的心境和面對的滿足。


(1970/09校園雜誌 )思寂(陳盛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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