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春天 -獻給媽媽的

四個春天 -獻給媽媽的       東冬

〈一〉

媽,自從來到臺北之後,轉眼已是一個春天了。記得不久以前還在深夜中,伴著弟弟的鼾聲和我們家屋後稻田中的蛙聲、蟲鳴,死啃著那要命的英文生字呢!現在,正如您所說的:上了大學以後一切都會改觀的。真的,媽!雖然從小學開始,每學期的作文課老師總會來一篇「我的志願」,但是由初中到高中却不曾真正的下過決心立過一次志向呢!高中時,除了上大學以外可以說沒有什麼大志了。再加上大專聯考也是碰碰運氣的,碰上那一系就唸那一系了。現在所唸的科系雖非很理想,但是我想,唸幾年下來大概會喜歡的。因此,不想再重考了。辛苦了三年,精神上的負擔不算,身上的肉也不知少長了幾斤呢!總算那些無人相伴啃書的黑夜,那些可惡的蚊子,該向他們說一聲再見了!「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哈!現在我是不折不扣的「新鮮人」了!

  學校好大,媽,杜鵑花滿地都是,這季開了好多紅色的杜鵑,燦爛了好幾個星期了,這裡的每片風、每片葉都像迎著我歡呼呢!學校人數也多,全省各地的人皆有,另外椰子樹、圖書館、球場、活動中心、社團等都比高中時大得多了,高中的一切和這兒比起來真是顯得寒酸多了。

   說來也真是的,高中時唸的是「和尚學校」,走路時也不敢正看女孩子們一眼。現在倒好,和女孩子們一起上起課來了。剛開始時覺得好彆扭,大家都不敢大聲說話,談天也是斯斯文文的。現在快一年了,大家熟點了,才發覺女孩子也和男孩子差不多,也要吃飯和睡覺呢!高中時是被騙了,以為她們是另一個星球的人呢!

  上大學的好處真多,活動也不少。今年我參加了登山社、土風舞社、美杏畫社和合唱團。不知怎麼搞的,對什麼活動都有與趣,都想參加,只好選四個時間不衝突的參加了。

  從上學到現在,我一共參加了三次郊遊,每一次都有收穫,就如最後一次上觀音山,因為迷了路,所以大家在大雨傾盆下摸黑下山來,參加的男女同學都連滾帶爬的,各人一身泥濘,真夠刺激!媽,別擔心,我已是大男孩子了,沒有什麼問題的。

  還有,這學期剛開學時,班上舉辦舞會,是同學自己辦的,不像外面舞廳那樣的糟。媽!這是我第一次參加舞會,說來真是可笑,高中時連舞會這個名詞也沒聽說過呢!總算大家都差不多,還不會覺得難過。

  媽,郊遊的事請千萬不要告訴爸爸啊!他一直很反對我星期日早上不作禮拜溜出去玩的。還有,舞會的事也一定不能講的。郊遊是班上很難得的活動,所以我決定參加。還有,星期日我差不多都有參加教會的活動,學校團契的活動也參加。況且,每天晚上,我也聽爸爸的話,每晚看一章聖經的,所以我想偶爾向上帝請個假大概沒有什麼關係吧!大學生活是新奇而多彩的,我會好好利用它來充實自己、施展抱負的,請您們放心。

  雖然已快一年了,仍很想家,尤其是每次給您寫信的時候;小弟和小妹是不是仍很頑皮呢!還有上次媽來信說家裡翻修現在是不是好了?請為我禱告。放假了,我會儘快趕回去的。
  P.S.  媽,這個月的錢又快光了,救命!

〈二〉

  媽,最近我一直覺得有股難以抑制的興奮在心中跳躍,我想那大概是所謂的「青春」吧!上了大二,我才發覺自己正像初升的太陽,有著光和熱,也不再對什麼事物感到懼怕了。我可以說深深地愛上了自己的年輕,我會好好利用它的。年輕是財富,對不?

  最近,學校中「保衛釣魚臺運動」正在如火如荼的展開,好多僑生都搖旗吶喊;我不敢參加,怕萬一出了事,對不起你們,但是看著那麼多「保釣」的海報,那些慷慨激昂的演說。僑生們的激動,心中也激起了憤懣之感,每一顆身上的細胞似乎都在高喊著:「釣魚臺是我們中國人的」。此時此刻,對中華故土的思慕,自己屬於中國人的情懷,突然甦醒。竟然發覺,念了十二年的書,參加聯考時把三民主義背得滾瓜爛熟,每天唱著國歌,向國旗敬禮,似乎沒有此刻對中國的思慕那般深刻,屬於中國的驕傲那般貼切。

  媽!中國實在是個多難的國家,為什麼它總不見有太平強盛的時候呢?神是不是偏待了中國呢?最近,對於報上所載的國家大事,不再像從前那般的漠不關心了。數千年來的抑鬱,我們這一代似乎應有責任來承當的。

  這學期我很少參加郊遊和社團的活動,大多數的時間用在看課外書方面,大二的時間較空,課也比大一時少多了。記得高中時,每天所看的都是那幾本學校規定的書籍,現在却發現了許多好書,內容新奇而吸引人,學校大多數的同學也在看,諸如「尼采」、「沙特」、「羅素」等的書籍。還有屬於中國人的「西潮」、「一個女人的自傳」等。也許因為我是你們的兒子,因此也很喜歡思考。媽!世界上各人的思想差別竟是如此的大,看法也是如此的不同,對於我們的信仰似乎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般單純,也許您和爸爸也應該看看這些書才對,我本來的想法是有點改變了。

  本來我以為上大學之後,會都是平坦的大道,再沒有什麼煩惱的。但是!當我涉獵及那麼多的思想和潮流之後,我竟發覺我也不過是個凡人而已。每夜,當四方人聲寂靜,夏蟲早鳴,我發覺自己孤單的站著,黑暗却由四方向我襲來。到底為什麼要上大學呢?為什麼我要活著呢?媽,我這個有限的人到底能夠做什麼呢?做了又有什麼用呢?我不是在發狂,但是我却覺得孤單。

  不要告訴我聖經說什麼了,同學們都說:把上帝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吧!我拿什麼給他們呢?教授上課時也說「信教的人都是迷信、崇洋、盲從和弱者。」,媽!我是這樣的嗎?曾經,我試著跪下來祈禱,願神能夠給我異象,好確定我存在的意義和對祂的信仰,然而,我的禱告却似飄浮於天空的浮雲,得不到一點回音。

  最近很少去教會,聖經也看的不多。媽,不要罵我,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讓我靜下來一段時間,好好想想好嗎?近來大都在看一些神學書籍,另外也看了「基督教心理分析」和「宗教經驗種種」。我想我不能再讓牧師拉著鼻子走了。我要了解自己的信仰!媽,積壓的理性正問著:信仰和你短暫的一生有什麼關係呢?獻身或退出,誰可以告訴我?

  在一次內心掙扎的冬夜,由一次熱門音樂會的忘我中出來,踏著一地的碎月,雨後荷花池的徜徉,我又遇到了第一次舞會中那個漂亮的女孩。媽,雖然她不是個基督徒,但在那天夜裡的長談後,我却發現我們有共同悲苦的心境、有共同的嗜好,最近她常和我在一起。

 〈三〉

  又是春天了,今年的校園中長滿著白色雜紅心兒的杜鵑,似乎沒有去年的粉紅色杜鵑來得美麗。天空中亦常凝著重重烏雲。媽!現在已是大三了。大學生活可以說是過了一半多了,回想起大一時說自己要好好幹一番的心願,不禁內疚起來。媽!我自己覺得好像沒有學到什麼東西,就如有人說:大學是一個你進去時覺得什麼都知道,但出來時却覺得一無所知的地方。大三似乎會唸點書了。

  就如赫塞在「徬徨少年時」中所描述的辛克來的成長一般,我心路歷程的轉變似乎慢了點,然而,媽,我不知如何來感謝您的代禱和鼓勵。從眾多的理性中出來,我驟然發覺;人這有限的族類,唯有在信仰中才能找到歸宿。也只有在主耶穌的愛中才能享受內心的平安。正如您所說:神創造我們,為的是讓我們能榮耀祂(43:7),只有在我們為自己的罪悔改,並且願意放棄自己的愚昧和無知時,神才在那兒傾聽我們的禱告。這個「救恩」的信息是傳給全人類的。

  我可以了解到我所相信的神,我們的救主耶穌基督。聖經中的啟示又一次浮現在眼前,我只不過是由幼稚進入複雜,又由複雜回歸單純。媽,我確信我並非迷信,也非盲從。正如「獻給無名的傳道者」中所說:是自己底手甘心放下世上的享受,是自己的腳甘心到苦難的道路上來奔走!

  別人走怎樣的路,我不知道。但是,媽,我深信我會喜歡去走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從前所追求的真、善、美的人生境界,在信仰的天空中飛翔時都曾遇到,而我仍希求什麼?齊克果說過一句話:「我要了解自己,了解上帝希望我去做什
麼,去發現一個對我為真的真理,去發現那我可以為之生為之死的信念。」

  幾個星期來,和團契中的契友們合作,到孤兒院去為孤兒們補習功課,有時侯也帶他們出去玩。有人關心的地方我們都不去服務,我們只找那些沒有人要去的孤兒院。

  春假中,也參加了山地公共衛生服務隊到烏來山地去走了一趟。教導山胞衛生常識。雖然,有的同學笑我們說那只是充充面子,或者是浪費青春。然而,媽,同是神所創造的人類,他們也應享有幸福才對,是嗎?我記得有一位到美國的契友,送給我們一句話,他說:「無論何往,讓周圍的世界因你的存在而變得溫暖一點。」。我想哭,媽,生為您們的兒子我是幸福的。然而那些人呢?那些礦工、那些苦力,但願他們的靈魂和肉體都能得到安慰。若可能,我願意盡我的力量去幫助社會中被遺忘的一羣,媽,您可以了解我的心情吧!

  經過了無數次的退修會和團契中的討論會,從追尋中得來的確信更加明白。對於那些煩人的儀式,我已不再斤斤計較了。牧師的話有的是對的,有的並不妥當,不管如何,我已可以去分別二者的區別。最重要的仍是由聖經和禱告中去尋求神的意思,人的意念有一天都要歸於無有。媽,您說對嗎?

  那個漂亮的女孩,就是去年我告訴您的那一個,您不用再擔心了,我們已分開好久了。我不願意再去忍受一個外表漂亮,但却無法和你同心的女孩,我知道我要尋找的是怎樣的一位女孩。現在沒有事了,我只想好好的唸點書,盡大學生的本分。到了大三了,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唸書,為什麼要上大學,似乎是太慢了,但媽,我不後悔。成長本來就是這樣的,對嗎?
   我的腳站在磐石之上,雖是驚濤駭浪也不懼怕。

〈四〉

  媽,前幾天去照學士照,心裏告訴自己要微笑點才好。但是,我再也笑不出來了;那些飛逝了的青春。那些無憂的童稚,皆已離我遠去,被稱為人生最最寶貴的黃金年代已快悄然而逝。頭上所戴的方帽,是責任和資格。媽!那是多麼沈重的帽子啊!
  四年,好快,杜鵑花仍開得燦爛,白色的,一片片,一堆堆。校園中的荷池、椰樹,掛著夢的屋簷,每片紅瓦都深藏著我童稚的足跡。「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看著新鮮人憧憬的眼神,二年級同學的笑語,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長大了許多。班上同學向外跑的時間增加了,人手一張補習班的上課證。下課後一堆堆地談著托福、GRE、留考,似乎是預定好的路;從幼稚園小班開始,我們便知道這個靈巧的小孩,將來一定是會去考留學考試的。沒有第二條路,教育和社會讓許多人為留學而留學,而不是為將來貢獻力量給人類而留學。由小到大,不知經過多少次的考試,多少的關卡,仍是要考下去,什麼時候才會停止呢?

  媽!不知道為什麼,對故鄉的思念一天比一天濃起來,真想回到您們的身邊去,不想再走遠了。故鄉的純樸,海岸的壯麗,溫暖的人情,午夜夢迴,竟揮之不去。
  去年,前我們一屆的人被我們送走,而今年,我却成了被送走的一屆。而這個又有什麼區別呢?團契的「歡送會」過不久就要舉行了,我有什麼話可以送給那些在幾年後,也要同我一般被送走的契友們,那些在一散會後便圍著我問東問西的幼小心靈呢?

   媽!在未接到您的信之前,我一直在等候神給我特別的啟示;剩下三個月便要離開學校了。但是却不曾得到神的同答,陷在難言的悲苦中,我以為神一定是忘了我了。

  然而從您的來信中,却給我帶來了莫大的希望,有關神的帶領的問題。媽!您的那些原則,我會牢記在心的。
  一、必須有一個誠實願意行神一切旨意的心。
  二、必須真正順服於聖經中已經啟示了的神的旨意。
  三、承認自己判斷能力的有限。
  四、為擺在面前的責任而努力。
  五、偶爾神才用「預感」和「直覺」來引導我們。
  六、如果我們拒絕照神已經給我們的亮光行,我們不能期望神帶領我們。

  另外您告訴我那本證道出版的「神的引導」,我會儘快地去買來看的。
  媽!在信仰的道路上,我不是一隻馴良的小羊。但是現在,我已可以了解,在信仰的道路上所必須承擔的責任。
  媽,我想你們。

(1973/04 校園雜誌第15卷第2)

評「四個春天」      臧玉芝
  「四個春天」是以校園為背景,以杜鵑花而導引,以四個春天分段敘述的文章。它是書信體裁,兒子寫給母親的四封信,每年一封為代表,每封表現了作者成長的現象。這四種不同的階段,及四種對人生不同的看法,表明了這位大學生四年大學生活成熟的過程。

   第一段,也就是第一個春天,是以大一、新鮮人的態度而寫。其中作者心中充滿新鮮和興奮。因道別了「死啃那耍命的英文生字」和「無人相伴啃書的黑夜」,而覺得如釋重負般的輕鬆、鼓舞。
  心中壓抑已久的傳統信仰,使他覺得需要自由。他參加舞會及郊遊等活動;但仍然維持著形式的宗教生活。這時,對於自己和前途充滿了希望和抱負。

  第二個春天來了,開始了進一步的覺醒,走向成熟之路,以青春為錢財,滿心愛國的熱情與激動。
  他開始多方涉獵現在思想潮流。他發現信仰不是父母所想像那般單純。但當他步入成熟,開始發問一連串的「為什麼?」,重估傳統信仰之價值,而陷入進退兩難的衝突中。這時,因一個女孩闖入,他發現自己與不信的人同樣苦悶,信仰對他毫無果效。

   第三個春天,杜鵑花沒有以前的美麗了。但在第二、第三春天之間,在他心靈中發生了轉變。他已重新抓住了信仰,了解信仰的本質,確定人生的目標。同時也開始關心別人,在團契中服事神。他知道信仰的根基需要個人經歷─自禱告和讀經中獲得。他覺悟了信仰之真實而願放棄過去的追求。

  第四個春天很快的來到。在同學談論托福、CRE、留考聲中,他覺得盲目的追求實為虛妄而無意義;他的前途乃在上帝手中,顧遵行神的旨意,順服神引導。最後他以母親告訴他的六項原則作為的求神旨意的途徑。

  這篇文章以四個春天敘述一個大學生成長的四個階段。而以家書體裁最能寫出成長的特徵。但是美中不足的是,最後他以明確的條目舉出尋求神的旨意的原則,未免有故意教導的意味,而減少了書信的逼真、自然的成分。

  總之,如作者最後的領會,真正的收穫,乃在「內心的轉變和成熟」。這正是本文的中心。時間固然悄悄的流逝,但時間的意義,原不在其長短,乃在乎內容ㄚ。(1973/05/04)
(1973/06 校園雜誌第15卷第3 P.40-41)

評論校園  臺北 尤秀鳳
  「校園」的美術設計一直給我一種很「享受」的感覺。
  四月份的校園因著數篇翻譯的文章如:「怪物」、「棕櫚樹和芒果樹」、「將你的神顯給我看」、「成熟」…….等而顯得比二月的更紮實和豐富,也更令讀者覺得受益。由科學的觀點談及福音,這類的文章是一般屬靈的刊物上最難得見的,但最令非基督徒不相信福音的原因,也就是福音和科學「似乎」是相背的。「校園」近來刊出這類的文字,相信是廣傳福音的一條正確途徑,因為科學不僅不能推翻信仰,更是見證了我們的信仰。
  「散文類的文字是不易求得的,(但事實一般世面上的新書越來越多這樣的文章)。因為這樣的作者必須兼備信仰和文字的技巧。我非常喜歡「四個春天」甚於「天使的翅膀」,因為前者讀起來令我覺得很真實,看到了以前一部分的我真實地在他裏面出現過,我甚至感動地幾乎落淚,真希望還沒畢業的青年基督徒能從中得到幫助。後者似乎只是作者身居異國的情緒感情的描述,讀完後我只覺得心裏沉沉地,也覺得刊頭上那位微笑柔美的女孩似乎和文章頗不相宜。也許,這樣的文字代表了留學生的一部分心聲,藉此讓我們更了解他們吧!」
  二月號「一座樓的呼聲」一文刊頭照片好像是外國的,如果能很真實地以現在「校園團契」本址及其附近大樓的像片刊出,讓讀者看到矮矮的校園團契被夾在樓房之間,再看到本文的介紹和呼籲(一定有不少讀者未來過校園團契),應該會產生很強烈的負擔。(若再加刊未來校園團契大樓的藍圖效果會更佳)
(1973/06 校園雜誌第15卷第3 P.89 對話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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