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園放香
橘園放香(上) 思寂
劉,突然寄來一封信,他說:「好久沒有看到你了,近來功課忙嗎?高三那段K書的日子遺留在你臉上的痕跡該沒有了吧!是不是長胖了!喔!真想再看到你那對閃亮的眼睛,聽聽你的「蓋」論呢?怎麼樣,有空嗎?上山來吧!星期天下午我在山上等你。對了,不要忘了多帶一份喜悅來啊!」
就這樣,我決定了星期六上山,去享受那份難得的友誼,那份屬於同學的和屬於群山的友誼。
劉是我高中時的同學,我們都叫他「三、三、三」。說起他這個雅號的由來,也有一段歷史的呢?記得是高一剛開學不久的時候,我們這個寶貝同學不知怎麼的,突然寫了一封英文信給英語老師,還在信末簽了個名字。第二天老師把那封信帶來了。他說:「這封信是誰寫的啊!怎麼後面的名字簽成了「三、三、三」呢!」。笑聲盪漾在他舉起的右手旁,過後,我們就不再叫他「劉」了。「三、三、三」成了他的專利芳名。
日子給聯考攪得好亂,記不起最後一次看到劉是在什麼時候了,只記得後來他上了「聖德聖經書院」。劉不是基督徒,到底為什麼上了聖經書院,這可真是件費人猜疑的事。
星期六下午,坐車子上士林,又轉車到東吳大學,下車後就開始上山。天氣很好,不冷不熱的,初秋的天氣就是這般怡人。我沒有帶什麼東西上山,硬要說有的話,那麼大概就是一個可以裝得下好多好多橘子的空胃和一份喜悅了!我不會忘掉劉他們家的橘子園的,還有劉向我「申請」的那份爽朗。
一踏上登山的泥路,我就嗅到了那份沁人心肺的泥土氣息。這在那個叫做臺北的都市中是找不到的。百貨公司裡偏不賣這種貨色,因為它們太貴了。只有到了這個自然的大櫥窗前才可以嗅到。白白的領取這份久違了的氣息。
山風送來綠色的訊息。綠竹在招展,百草在起舞。綠竹葉子發出的沙沙聲,好像在迎接一個凱旋的戰士,而我在此時竟覺得自己是這兒的王子呢!
當我愈向前走,就發現了更多美好的創作,但都少不了初秋的氣息;滿山翻白的蘆荻,在雜草叢中連連頷首,大概它們也同意綠竹的歡呼吧!對了!我是這兒的王子!因為我是屬於土的,屬於這整座山的。
滿山的生氣,是山釀製的甜酒!好香喲!而我就此陶醉了。
(1969/02活水月刊第80 期 P.40. )
橘園放香(下)
上到山腰,劉一看見我,就飛奔下來,我可以看到他踏石階踏得好快,簡直是滾著下來迎接我了。
「哇!歡迎你光臨寒舍,看你長胖點了,遠遠的就看到你東張西望的,我不敢斷定是你!」劉興奮的握著我的手,一面推著我上山一面說:「來!快點,我們的橘子園是為你預備的筵席!」。我怎麼好意思不趕快上山呢?喔!這份友誼,這種山野的純真!
劉他們住在山上已經有好幾年了,除了上學,他是難得下山的。記得上次,那是番石榴成熟的季節,我也來過這兒,後來就常常羨慕著這種山居的清雅,那種離開黑煙、噪音、灰塵和俗事的歡欣以及叨取山岳精華的喜悅。
「他們都下山去了,只有我一個人在家,別拘束!走吧!先去橘子園。」劉說。
「不要先到你家休息一下嗎?」我有點累了。
他說:「別傻了!看你們住慣城市的人、就是脫不了房子的概念。喏!山野何其大,有的是鑲著鮮花的天然地毯。上了山,看你要坐、要躺隨你便,比起我家的硬板凳可強得多了!」
穿過了一片竹林,劉說這片竹林是他們家的三寶之一,另外二寶是橘子和番石榴。地勢慢慢傾斜起來了,然而,眼界卻慢慢的開闊了。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橘林,更奇怪的是看不到橘子的影子,在我的心目中,認為現在橘林的景色,該是萬綠叢中點綴著黃橙橙的橘子的時候了。然而,橘子的氣味兒,卻很濃郁呢!
這條上山的小路就這樣舖在整片的綠林裡。橘林的後頭還有一塊很大的石頭,聽說那是塊隕石。
「怎麼看不到橘子呢?」我問劉。
「秋再深點兒,就看得到了!你可別失望,綠色的橘子可有綠色橘子的風味呢!」。
再往前行,劉說,「好了,現在我為你預備的最新鮮的水果就擺在那兒了。別客氣,隨便點,吃飽了才可以回去。」
下了山路,口水就在嘴裡打轉兒了。和劉一面採一面吃。嗯!不太壞,頂新鮮的,又不太酸。
如果,人的一生像一棵橘子樹,在未成熟的日子,總是長得綠綠的。沒有鮮豔的色彩,沒有光亮的外表,沒有炫耀的慾望。就這麼平淡,這麼清白。默默的生長,靜靜的修養自己,以山野為家,以自然為友,那該有多好呀!然而,我們從生下來,就註定了,接受這麼多不自然的薰陶。不會在最成熟的時候,才把綠色的外衣轉黃,我們似乎常有一種炫耀的慾望,而拿出來的,卻都是滿了酸苦的橘汁o
「喂!過來啊!」劉的一聲大叫,把我從另一個境界裡喚了回來。這才發現,劉一個人雙手抱著一大堆微黃的橘子,坐在大石頭上嚼得津津有味呢!
上了大石頭,放眼望去,這才發現在綠色的世界,有著一座精巧的紅色小建築物(我說它小是因為綠色的部份太大了)。劉說:
「來日你看那個紅色的東西就是『故宮』了。」
「故宮?喔!故宮!」它和外面的世界比起來實在太小了。
就這樣,我們並肩坐著,一起吃著橘子。風從山下吹上來,慢慢的,似乎是怕驚動了這兒的寧靜。太陽已偏西了,橘色的陽光,我說那該是一座大暖氣機了,晒得人好暖和呵!過了好一陣子,劉突然變得很嚴肅的:
「陳,你知道不知道我為什歷上聖經書院呢?」他看了我一下又說:「也許,告訴你你也不懂,因為我們是在兩個不同的信仰下長大的。你成了基督徒,而我們是你們所說的外邦人。你不懂得一個人該放棄原有的信仰而去接受另一種信仰時的恐懼和痛苦。」
「不談為什麼好嗎?也許你告訴我,我還受不了哩!就談談你的現在吧!」我說。
「現在,」劉沉默了一下說:「現在我覺得我以前的理論都不太適用了。學校裡教師們的理論說得你不得不服貼,就是不服氣也講不出為什麼。」
「那麼,你為什麼還不信呢?」
「我還有問題!」
太陽變得更柔和了,山風也漸漸大起來了。我們都不再說什麼。只是一起步下了大石頭。
劉又採了一小袋的橘子拿給我,說:「這是給你帶回去慢慢吃的。」
我們翻過了山頭,由另外一條鋪滿了牽牛花的小徑前行。紫色的牽牛花,綠色的地毯,加上淡橘色的陽光,好一幅恬然的畫。
劉送我到山腳下,就回去了。我一個人,一面走一面數著袋子裏的橘子,一共有十幾個之多。今天的收穫並不全是喜悅,手中提的是一份友誼,心中放的卻又是一份沈重。
「主啊!」我心禱告著:「給他一份屬於永恆的喜悅吧!」
(1969/03活水月刊第81 期 P.40-4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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